訂酒店遠低于市場價 旅行平臺“寄居蟹”收巨額押金后突關閉

6500元買一張“白金卡”，全年不限次數預訂酒店、民宿；78元購買一張“新人卡”，即可享受高端酒店住宿一晚……這樣聽來誘人的價格，是旅行平臺“寄居蟹”低價拉客的方式，而下單前卻要收取客戶高價押金，是房費數倍。

6月17日，用戶發(fā)現，該平臺小程序打不開了，高額的押金無法退回，有人甚至損失高達幾十萬元。

用戶遭遇

有人花25萬訂房間一次也沒住上

今年五月，上海的王燕（化名）計劃六一兒童節(jié)帶女兒到深坑酒店游玩，正在查找酒店預訂信息時，有朋友提醒她可以到“閑魚”軟件上看看是否有人轉讓訂單。

果然，在這個二手商品交易平臺上，王燕看到不少低價轉讓酒店訂單的鏈接。她聯系到了一個賣主，對方告訴她原本要3300元一晚的酒店房間，自己這里2600元就可以住兩晚，只需要更換住宿人信息即可。

按照賣家的指示進行交易，王燕才發(fā)現，對方預訂酒店的平臺是“寄居蟹”小程序，賣家后來才告訴她自己是該平臺的代理，隨著操作推進，又冒出了需要交付押金的提示。

“我這時候心里有點不舒服，不知道還要交押金，沒想到賣家直接微信轉了我兩千多塊，說幫我墊付押金?！辟u家轉款的舉動，讓王燕放下了戒備心。

按照預訂日期前去酒店，王燕順利入住，這讓她徹底相信了“寄居蟹”平臺，于是又通過之前的賣家下單了6500元的“白金卡”，這張卡的權限是可以在一年內不限次數入住平臺上的酒店，每次最多可以下5個訂單10晚房間。

此外，王燕還分別在“寄居蟹”小程序和閑魚另一個代理處購買了“房卡”和“新人卡”。前者可以299元住一晚高端酒店，后者可以78元住一晚高端酒店或民宿，預訂好酒店的王燕，共支付押金8972元，遠遠高于卡價和酒店房價。

然而還沒等入住，6月17日，她發(fā)現小程序無法正常登錄，這時候代理也告訴她平臺跑路，錢可能拿不回來了。

在加入上海地區(qū)的幾個維權群后，王燕遇到了損失更多的用戶：有人連卡帶押金損失11萬元，還有人買卡、抽盲盒、付押金損失12萬元，還有訂好了今年暑假和明年春天房間的用戶共損失8萬余元。

上海的林夢（化名）損失更加慘重，未收回的押金高達25萬元，另外花幾千元抽到的盲盒權益也尚未使用。

她和老公在今年6月13日集中下單預訂了北京的寶格麗酒店、成都的麗思卡爾頓酒店等多家酒店的房間，然而就在幾天后，他們在平臺支付的押金全部無法取出，并且這些酒店她一次也還沒有消費過。

根據林夢所在的某上海維權群統計信息，已有30多人損失共計100余萬元。除上海維權群外，還有成都維權群、北京維權群、杭州維權群、廣東維權群、江浙滬維權群等。流傳在維權群中一不限地區(qū)的統計表顯示，用戶損失金額超千萬元（部分填報信息真實性有待確認）。

經營模式

享受超低房價需要先交高額押金

這一旅行平臺存在的時間并不長，從去年4月份開始進行預售到今年下架，一共運營了一年兩個月，這期間吸納了全國各地的用戶和資金。

“寄居蟹”的營銷方式，是采取遠低于市場價的房間價吸引用戶。其在官方宣傳中稱，消費者只需支付880元成為會員，即可睡遍國內60多個旅游區(qū)、70多個城市的200多家高品質度假酒店，并且每月上新50家酒店或民宿。

平臺頁面標價在500至1000元之間的民宿上，打著醒目的“會員免費”字樣，住一次會員費就基本可以回本，住得越多越實惠。平臺還提出承諾，若顧客連續(xù)15天未訂到房，客服會幫忙進行私人訂制。

平臺方稱，之所以能給出這樣的承諾，是因為自己采取了全年買斷式合作，打包價一次買斷合作商家全年不限時段房源，商家的空閑房源多，沒有獲客成本，但通過該平臺可以增加入住率。

不少會員都和王燕一樣是從閑魚平臺的“寄居蟹”代理人員處購買的服務，也有人從微博、抖音、朋友圈、公眾號甚至廣播電臺了解到，再通過小程序或代理下單。

但在其各種宣傳信息中，并沒有提及訂房需要交押金的條件。

王燕說，許多人都是買了卡之后，才發(fā)現訂房需要押金，押金金額沒有統一標準，往往是房價的三至五倍。

比如北京寶格麗酒店，僅一晚的押金就達到15980元，也正是如此，這個旅行類平臺頻頻出現了單個用戶幾萬或幾十萬元的付款金額。

而這些錢很可能被用作他處。以用戶的實際使用來看，平臺規(guī)定預訂房間往往要提前一段時間，押金在訂房時就要繳納，退房時返還，中間可能有長達數月的時間差，這遠高于房間價的資金就保留在平臺手中。

在出事前，“寄居蟹”就已經有關于退還押金延時、扣取保證金與約定不符等問題。今年1月份，平臺曾被四川省消委會約談，要求針對其存在的“霸王條款”等問題立即整改，切實維護消費者合法權益。

上海某用戶的情況印證了這一現象，就在前不久，自己被臨時告知需要在離店時上傳照片才可退回押金，但小程序始終無法定位，上傳失敗，兩晚押金共計12580元被扣，此后與客服聯系始終沒有退回，直到平臺關閉。

緊接著，預訂房源與酒店方信息對不上的情況也被紛紛被反映出來。

詐騙跡象

出事前集中上架高端酒店房源

今年5月，有用戶發(fā)現平臺放出大量此前很難預訂到的高端房源，相比于去年底只能預訂三個月后的房間，這次上新的是可以當月或者下月入住的酒店。適逢暑假假期，會員出行需求旺盛，紛紛訂房。

“我們在5月底定的第一次住宿時間是6月5日，順利住上而且押金秒退，就在6月中旬訂了很多后面的房間。”一位押金虧損6萬余元的用戶回憶。

但到了6月15日，上海另一位用戶在出行前向預訂酒店確認訂房信息，被告知查無此單，詢問“寄居蟹”客服，得到的回應是“請放心”，訂單信息尚未同步至酒店，會按平臺規(guī)則訂好房。

用戶們估計，這時候的“寄居蟹”平臺已經根本就沒再為客戶訂房了。并且在6月中旬，用戶發(fā)現一些房型竟然可以在同一天被重復預訂。

許多用戶表示，自己都是曾在該平臺有過嘗試性消費，真正入住酒店并且秒退押金后，對平臺產生信任，在近期高端房源上架時，才敢放開手去預訂接下來的行程。

由于6月份集中上架的是高端房源，不能免押，且要9999元押金一晚，有的甚至要一萬多，按照會員卡承諾全年暢住等優(yōu)惠條款，用戶訂得越多就“薅羊毛”越多，但同時也要交更多押金。

事發(fā)后，“寄居蟹”的成都辦公室已人去樓空，消費者不僅酒店沒住上，數倍押金也不能退還。根據此前的一系列跡象，損失押金的用戶分析，這是一場“蓄謀已久”的“跑路”，并且公司內部人員及部分代理很可能提前已有了解，仍舊在加緊兜售各種卡券、盲盒，從中抽成獲利。

“寄居蟹”的會員卡種名目繁多，設置了各種游戲玩法。有“房卡”“新人卡”“白金卡”“升值卡”“減壓卡”等等，每種卡功能權限不同，并且規(guī)則也會時常變化。盲盒則花樣更多，如抽取早餐券、下午茶、機票、接送機等所謂優(yōu)惠權益，19.8元抽一次，198元十連抽。

由于這些卡從代理手中購買比從小程序購買價格優(yōu)惠很多，因此大多數用戶都是從代理手中買卡，并被拉入群中，“學習”抽盲盒等各種玩法，代理可從中抽成。

“從5月份開始，很多用戶預訂房間付的都是大額押金，這個階段代理集中力量拉客戶?！币晃挥脩舾嬖V記者，她剛從代理手里買了一張5500元的“升值卡”后就遭遇平臺關閉，事后分析對方應該是在明知要出問題的情況下拉自己下水，但代理們則表示自己也是受害者并不知情。

立案偵查

關閉翌日突然投資數家公司

就在平臺不能正常使用的第二天，也就是6月18日，其實際控制人之一張瑩發(fā)表視頻，聲淚俱下稱“沒有跑路”。

“因為最近正在積極配合警方調查，沒能在最快的時間內出來發(fā)聲，對不起。但我們沒有跑路，只是因為最近由于謠言散播導致集中擠兌，導致資金鏈緊張，我們需要配合處理?！?/p>

張瑩還在視頻中請求大家進行幫助和轉發(fā)，并說可以在公眾號留言咨詢獲得融資方式。

但用戶們不買賬。結合“寄居蟹”所屬公司股權變更及事態(tài)的發(fā)展，已經被套走押金的用戶們開始“恍然大悟”——前期提供低價酒店預訂，獲取信任和顧客量的積累后，集中上架一批虛假高端房源，用戶看見的是實惠的房價，而平臺盯上的則是巨額押金。

“寄居蟹”在早期的宣傳中，為了取得用戶信任，宣稱自己掛牌天府（四川）聯合股權交易中心雙創(chuàng)企業(yè)板，已成功對接多層次資本市場，交易代碼814052。公眾號發(fā)布多篇新聞，稱當地政府專門指導扶持該公司創(chuàng)業(yè)。

企查查顯示，“寄居蟹”所屬公司為四川墨竹旅游咨詢有限公司，成立以來經過數次股權結構變更，成立初，實為夫妻關系的田清洪和張瑩分別出資170萬元、330萬元。今年6月3日的公示顯示，2020年8月底9月初，張瑩從公司撤資，田清洪股份降至5%。隨后，墨竹公司法定代表人、高級管理人員備案均發(fā)生了變更，法定代表人由田清洪變更為趙俊。而到了今年6月18日，趙俊突然對外投資數家公司，這一舉動被“寄居蟹”受騙者們視為“資金轉移”。

“很生氣就這樣被收了‘智商稅’，維權時認識了一位北大校友、現在在高校當老師，她感慨一直以為自己是高智商人群，沒想到也當了回‘韭菜’?！蓖跹嘟榻B，被騙者涵蓋了大學生、教師、企業(yè)員工、律師、媒體人等行業(yè)和人群，“松江大學城有位學生，自己的加上幫朋友下單的，總共被騙了70000塊，被同學要求還錢?！?/p>

“寄居蟹”出事后，成都市高新區(qū)管委會在回復網友投訴中稱，經核實，公安機關已接到群眾報警，經開展初查工作，已于6月18日將寄居蟹旅行事件立為詐騙案偵查，正在進一步偵辦中。記者7月7日從成都警方處了解到，涉案的張瑩、田清洪處于在押狀態(tài)，案件暫無最新進展。

目前，上海多名受騙用戶已向當地派出所報案，王燕在內的上海受騙者們資金尚未追回，仍在維權當中。

法眼看事件

伴隨互聯網的發(fā)展，關于“卷款跑路”的新聞，也從前些年的健身卡、美容卡、理發(fā)卡，變成了“寄居蟹”之類的“旅行卡”、“民宿卡”等。記者就此案件中涉及的法律問題，采訪了華東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副教授鐘剛、上海眾華律師事務所張燁石律師和蔣成律師。

1.

網購“民宿卡”和傳統的實體店充值卡有何區(qū)別？如何監(jiān)管？

鐘剛：對于實體店開辦充值卡，國家已經有了比較明確的規(guī)定。商務部在2012年出臺《單用途商業(yè)預付卡管理辦》，開卡主體單位需要到商務主管機構備案，市場秩序司牽頭具體的監(jiān)督管理工作，各地方也有自己的相關規(guī)定，商務、文旅、教育等行業(yè)主管機構也參與日常管理，對預付風險提示、預收資金管理、信息報送對接等都有明確的要求。

而通過網絡從事相關經營活動的公司，要遵循《網絡交易監(jiān)督管理辦法》和《反不正當競爭法》《電子商務法》等，市場監(jiān)督管理總局要求對網絡經營主體進行登記，經營者一旦進行虛假的商業(yè)宣傳、虛構交易等行為，誘導欺騙消費者，將違反這些法律法規(guī)的規(guī)定。

“寄居蟹”這樣的卡，與此前的充值卡不同，它是以押金的形式進行收取，而關于押金的具體管理還存在一定空白，從民事角度，押金收取多少是由雙方合意決定，是消費者自己同意在預訂酒店時支付押金。在監(jiān)管的時候，監(jiān)管機構可適當參考單用途商業(yè)預付卡管理辦法，在發(fā)現有違法行為時應采取措施制止，通過現場查處、調取資料等方式最終實施行政處罰。但網絡交易的主動監(jiān)管存在一定困難，消費者在進行交易時需要理性判斷，遇到支付押金過高的情況要有警惕和防范，也可以向監(jiān)督管理機構進行反映。

2.

平臺收取高額押金的運營方式合理嗎？

張燁石：平臺方設置數倍于房價的押金則缺乏合理性。這樣的運營模式對于消費者而言具有風險。

我國法律上對于收取高額押金的行為沒有明確的限制規(guī)定，且基于平臺提供的部分酒店房源相對高端，考慮到房間內的裝修裝飾和配套軟硬件設施的價值，設置合理、適當的押金也無可厚非；但比照有明確、完善法律規(guī)則體系和行業(yè)運行實踐的租房領域，押金通常不會超過一個月的租金。那么在本案例中，押金設定為不超過平臺消費者入住當晚的房價是相對合理的操作。

消費者可能被相對于市場行情價格顯著低廉的高端酒店房源所吸引，但忽略了其所支付的押金已過于高昂，沒有雄厚的資金實力和長久的信譽及資金支付管理平臺背書保障，高額押金的安全返還具有較大的風險。

3.

警方以涉嫌詐騙罪立案，從哪些事實可以判定平臺行為為故意欺騙？

蔣成：從對話中代理描述來看，假使平臺方在3月已明知兌付困難的背景下，仍在6月集中大規(guī)模上架無兌付可能性、子虛烏有的高端房源，從刑法層面具有采取欺騙手段利用消費者的錯誤認識非法占有大規(guī)模財物之故意，涉嫌詐騙罪。

4.

遇到此類案件，消費者應采取哪些辦法維權？

鐘剛：對于部分可能沒有刑事責任的主體，比如接受投資者、平臺銷售代理等，可以通過民事訴訟確認其賠償責任，確認其是否承擔侵權連帶責任、該連帶責任在什么范圍內承擔等；對于面向“寄居蟹”平臺的追責，其股權變更和對外投資造成的資產轉移，應該先從刑事層面進行效力的確認，此后也可以通過民事執(zhí)行手段取回，但對其中的股權投資和關聯交易進行甄別的工作是復雜而專業(yè)的。

張燁石：維權用戶積極配合警方的相關調查，并及時聯系律師。該事件由于公安機關已經立案調查，基于“先刑后民”的原則，目前消費者應當盡快、及時地收集好相關證據，比如平臺訂單截圖、充值記錄、提現記錄、銀行流水等。

5.

“寄居蟹”受騙者涉及多個行業(yè)，包括高知人群，消費者應當如何避免掉入陷阱？

蔣成：消費者應謹慎選擇、理性審視廣告推送內容，選擇規(guī)模較大、信譽較高的平臺進行消費，并在消費過程中保留好相關支付憑證和平臺信息資訊截圖；看清平臺提供的格式押金協議的具體條款再做出選擇。莫貪小，永遠不要相信不正常、顯著偏離市場定價規(guī)律和認知可能性的優(yōu)惠活動，理性判斷消費，謹防上當受騙。